与胡雪岩一样,在张弼士的财富史上,政治是两个无法剥离的文字。这位在面见慈禧太后时都享有“免跪”特权的传奇商人,在他大半辈子的经商生涯中,也一直游离于政治的边缘,成为红极一时的“红顶商人”。同时期唯一可与他相比的是路人皆知、比他年长18岁的胡雪岩,但张弼士却做得比胡雪岩更成功。
在仕途上,从钦命头品顶戴、光禄大夫,到粤汉铁路总办、佛山铁路总办,他的顶子一个接一个,比胡雪岩还红。
张弼士是张裕葡萄酒的创造者,张裕葡萄酒至今品牌不衰,得益的不仅是张弼士的商才,而且更拜他在仕途上的“进化”所赐。
张弼士的仕途,明显有别于“学而优则仕”,而是与胡雪岩同道的“商而优则仕”。“商而优则仕”从来不是中国历朝的主流,而大都出于财政状况的原因。晚清政府官员腐败贪污成风,加之对外屡战屡败赔款不休,财政严重吃紧,所以“商而优则仕”就是变相地卖官鬻爵。
胡雪岩的仕途由结交湘党党首左宗棠始,张弼士则从攀上一个大佬——淮党党首李鸿章拉开仕途序幕。
其时,张弼士是“南洋首富”,李鸿章是“北洋大臣”,他们间的“红娘” 是大清驻英国公使龚照瑗。
1890,龚照瑗奉命考察欧美洋务,途经南洋槟城,与“南洋首富”张弼士探讨“富国之道”,不知同时是否受了“见面礼”,总之龚照瑗回国后便极力向北洋大臣李鸿章举荐张弼士。主持洋务的李鸿章亦对张弼士的“财富和韬略”极为赏识,遂奏请任命张为槟城首任领事和新加坡总领事。由此,张弼士成为中国第一位“海外红顶商人”。
在1894年的张裕酿酒公司开办准照上,李鸿章的大名赫然在目,中堂大人亲批:“准予专利十五年,凡奉天、直隶、山东三省地方,无论华、洋商民不准在十五年限内,另有他人仿造,以免篡夺。”李鸿章亲自批准张裕公司成立,显示出这关系实在不一般。除了“见面礼”,张弼士还靠什么很快打动了这位中堂大人?
“治事精核”的李鸿章一眼看出了“张裕”是块耀眼的金字招牌,在当时世人看来十分神秘,专做“洋酒”的张裕公司,一旦投入运营,巨额的投资,庞大的阵势都足以给眼高手低的“北洋新政”套上一道闪亮的光环。于是,对张自然格外关照。张李二人于是人打得火热。李鸿章待张如同家人。张弼士的侄子张成卿,这位张裕第一位总经理,享受到了特殊礼遇。他到天津谒见李鸿章,不必门前等候,青衣小帽,直入府中,谈笑犹如家人,旁观者无不咋舌艳羡。
1897年,经李鸿章举荐,新加坡总领事张弼士又参与筹办中国通商银行,出任该行董事。在李鸿章的提携下,这位“海外红顶商人”财运亨通。
由于北洋大臣的保举,张弼士在仕途上也好运不断,当然,前提也少不了“送”与“捐”。仅为见慈禧太后一面,张弼士就献上白银三十万两。太后见这个商人出手不凡,封官也很爽快得很,先赏了个侍郎贤,接着又赐头品顶戴、补授太仆寺正卿,再缀上个商部考察外埠商务大臣。
最高领导人的“买账”,使张的仕途买卖如火如荼,加官晋爵如同家常便饭。他曾三次被慈禧太后、光绪皇帝召见。这对一般商人而言,已是志得意满。而张与内地红顶商人之不同在于,他拿钱买欢心之人,不仅为谋取更大的商业利益,而且兼有政治之志。
张弼士在国内摸索多年,早已修炼出一双慧眼:欲成就一番大业,不借助朝廷之力只能是纸上云烟。然而,同时他又深知:如此腐败的政府,是不能依靠长久的,自己之仕途路,应改换门庭、主动求变。
促使他与清廷彻底决裂的是“铁路国有”事件。1911年清政府宣布“铁路国有政策”,经营铁路的商人一夜之间成为一贫如洗的白丁,张弼士不断上奏朝廷,力言铁路国有不当,但未被采纳,由此,张弼士彻底被清廷的“饕餮之夜”所惊醒,看透了清廷的腐败和贪婪本性,转而支持孙中山政治暴力革命。
清政府即将垮台之时,他明智地选择了新的政治力量,支持儿子张铁君参加同盟会,并暗示南洋所属各企业,要对在海外活动的革命党人给予大力支持。在回到新加坡后,又通过胡汉民暗中帮助孙中山30万两白银作为活动经费。
武昌起义爆发后,张弼士自告奋勇,成为革命的“财政官”,革命处于紧要关头,张弼士以南洋中华商会的名义,发动群众捐款,又以个人的名义捐赠巨款。辛亥革命后,张弼士继续作革命的“财政官”,资助福建民军7万元……
对政治的清醒认识,换来的是张弼士更加悠长的政治生涯:在民国时期,张弼士又先后任总统府顾问、立法会议员、参政院参政、全国商会联合会会长、南洋宣抚使等职——这在朝代更替的时代里,是绝无仅有的奇迹了。
当1885年胡雪岩在凄惨中结束自己一生时,张弼士正矗立在人生事业的最高端,而张弼士在1916年逝世时,他享有与胡雪岩天壤之别的待遇:
当他的灵枢自巴城经过新加坡、香港时,英、荷殖民政府都为之下半旗致哀,港督则亲往凭吊;当由汕头溯韩江而上时,两岸群众均摆设牲仪致奠;甚至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先生在得知噩耗后,还特派代表送挽联,盖棺论定,高度评价其为“怪杰”——“怪杰赢得人心,流芳千古。”
同为红顶商人,张弼士为什么比胡雪岩结局好得多?
除了张弼士把海外作为发展根据地的因素,就是因为他与胡雪岩所处的成长、教育、生存环境截然不同。张弼士长期在国外接受多元思想文化熏陶,振兴实业、富强国家,其内容显然不是完全尽忠清朝封建统治,也不是简单复兴汉族王朝,而是希望整个民族的强盛和繁荣。所以,与同时代保守的商贾胡雪岩相比,张弼士不仅显得尤为开明,而且是思想上质的进步与清醒。生前辉煌,死后哀荣。张弼士从“传统商人”成功转型为“近代商人”,明智地逃过了饕餮体制下的逆淘汰,善始善终,可谓独一无二之红顶商人。